敏感

掛上電話的時候，我們從沒說過再見。
好像害怕承諾什麼一樣。
當然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最讓我難以忍受的不是恨或傷害，而是你要我過著童話式的幸福快樂生活，然後一派瀟灑地轉身離去。
我應該要難過，這當然不算什麼，可是那個我曾經用生命愛過的你，就這樣像個閒逛的人一樣，走著走著，就走出去了。
而我卻還說：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碰到小江，他正練完團，身旁放著重重的鍵盤，坐在馬路邊發呆。
我說，為什麼大家都不在乎了？
小江說：「妳知道嗎？今天有一個很好笑的新聞，說是在日本東部一家醫院，前天早上有一頭大熊一連到醫院逛了兩次。聽說他在醫院走了一圈，從另一道門出去，然後又繞著原來的路線進去，再逛一次，出門以後，他還回頭看了一眼，才跑回附近的森林裡。」
逛醫院的熊？如果是台灣媒體，一定會說那隻大熊可能是誰轉世的，要到醫院找親人。
或者說他可能知道曾經救過他的恩人正躺在醫院裡，所以要去報恩。
「你是說他就像那隻大熊、會逛進來第二次嗎？」我冷冷地說。
「他可以多逛幾次啊。反正新聞也說，醫院的病人對於這樣的大熊闖入事件，都感到相當興奮。妳應該也是吧？」小江也冷冷地說，嘴裡順便吐出帶有酒味的菸。

真的被打敗了。我想我一直都清楚，我就像那些看著熊闖入還感到驚喜的病人。

只是、大熊到底在想什麼？他為什麼要再繞回去？

我有點小咳嗽，因為季節變換的關係，夜裡的溫度有點涼，被風吹動的樹影和我一起微微顫抖。
「幹麻坐在路邊想無聊的大熊笑話？」
「這不是笑話，是真的。我想我們主唱大概快撐不住了。他男朋友簡直就是個變態，前天來店裡把妹，就在男廁做了起來。比妳還慘。」
我買了幾本外文雜誌、兩張聽起來很正點的唱片、經過摸起來軟軟的圍巾時差點想買下來，到底是誰在開這種玩笑？明明還沒有冬天，大家都開始怕冷了。

如果有一天，男生被規定要穿裙子、肚子餓了可以不用吃東西、明明難過得要死卻可以開懷大笑、恐龍出現在馬戲團表演噴火、地球人和外星人比賽選拔星球小姐…..就可以不愛了吧。
你說的，都是那麼天經地義的對。

小江從車裡拿出一瓶思米洛，放在我染成暗褐色的頭髮上，有點冰冷的水滴到我的牛仔褲上。
「妳最近不是愛上喝這個？小酒鬼。…」
「相信我，這可以幫助睡眠，減少胡思亂想的時間。」
小江愛死搖滾樂卻很怕吵，尤其是PUB的女客人叨叨唸唸地說愛情有多痛苦，他就會用迷死人的眼神盯著人家看，慢慢地吐出一口菸說：「我請妳喝酒好嗎？」，拐到了床上，也不准人家叫太大聲。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這樣很變態。」小江說。
「你是說坐在路邊想大熊的故事、還是…？」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倒在沙發上的小江看起來像小孩子一樣。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希望弄出點聲音，好讓小江醒來給我一個午安吻。
坐在路邊發呆抽煙是因為，自認為變態的小江愛上了男主唱。
也比我慘。
算了，大家都一樣慘。那就抱一下吧。

沒有說再見以後，就真的沒有再見了。
昨天我還做了一個被人親吻的夢，南部秋天中午炙熱的陽光照在床頭，我醒來卻賴床，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流行歌，你曾經也愛聽的歌。
小江說自己得了一種很要命的病，叫做男歡女愛強迫症。他不拒絕任何一個自動送上門來的女生，卻不知道怎麼好好愛一個男人。
他靠在床沿抽煙，音響上的霓虹燈一直在轉，說著唱著，夜晚又要來了，我得走了，小江得回去上班了，又得回去面對自己的大熊了。
一整個晚上，我都很想哭，可是沒有半滴淚。

星期一的傍晚，在火車站碰到下班放學的人潮，要很有趕車的經驗、才能不慌不忙地跳上已經要關門的電車，或者提早到找個喜歡的位子坐下聽MD。
在牛仔褲的口袋裡卻摸到了前天晚上留下的車票，到了你家樓下又坐車回家的前天晚上啊………
「我想我得了離不開強迫症。」我對小江說。8181囉。
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了意義，逛醫院的大熊、沒有見到人的車票、還有逐漸失去音訊的你。

你在哪裡？做什麼？喜歡上別的女孩了嗎？還是工作回家一個人看著電視累得睡著了？沒有你了，我該怎麼辦？

喝下一口讓人想宿醉的秋風，有檸檬混合伏特加的味道。
不在乎的病人老是躺在醫院裡，看到不速之客就興奮莫名。

對不起、可以哭了嗎？

沒關係，熊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