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

失去情人以後，我睡了很久的客廳。
因為家裡的人都怕熱，所以我家客廳從來沒有沙發。
所以不管是客廳的硬木椅、浴室的磁磚地板、書房的木板床，我都能就地沉沉入睡。
也不管我老妹以如何挑逗的口吻說著白白軟軟的厚棉被真是舒服等等，都無動於衷。

我想起那個沒有高枕頭就會睡得腰酸背痛的情人，不管是地板、床墊或毯子上，就是不准我自己一個人睡，尤其是看電視睡在客廳、或是趕作業睡在電腦前，夏天黏膩的早上，我們會笑數著對方身上被竹墊印下的痕跡。

所有的寢具中，大概只有地毯是我的鍾愛，根本不把氣喘的毛病放在心上地任意鍾愛。小到和風桌下的一塊印花毯、大到幾乎要舖滿整個房間的素色毯，夏天耍耍酷可以換上藍色牛仔布毯，或者換上泰國帶回來的印花薄毯假裝自己是個來自異國的女孩，天冷的時候滿心歡喜地舖下柔軟的長毛毛毯。

只是失去情人以後，鮮少回到房間的我，也不再花錢買下永遠都不嫌多的地毯。

和小玲閒逛百貨公司的晚上，驚鴻一瞥地經過家飾館，我突然想念躺在地毯上慵懶地聆聽音樂的樣子。回到家裡，我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直奔三樓點亮房裡的燈，躡手躡腳地把滿地貓兒偷溜進來探險所留下的貓沙清理乾淨，小心翼翼地舖上我最愛的毯子。

「兔毛？天啊，那我不就是踩在一堆兔子身上？」
「不是啦，是像兔毛的人造毛啦。」
當初買的時候，差點沒被表達能力不好的老闆嚇死，但也由於這毛實在太過潔白柔軟，以致於我還是會忍不住幻想我正躺在成群的小白兔堆中。

我以跪著的姿勢將上半身趴在毛毯上，就像以膜拜尋求一種神秘的解脫力量。以臉摩蹭、打滾、弓身側翻、或站著以腳底來回撫觸著等等景仰的動作，模擬進行精神式的沐浴淨身焚香膜拜的儀式。

貓兒不知何時又悄聲進入，試探地嗅聞著地毯一角，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大辣辣走上地毯，一屁股坐下，開始進行往常慣例的舔毛動作。認真沉溺其中的表情，和我剛剛膜拜景仰的動作如此相似。

在奇妙的SPA音樂中，我轉換著現實與夢境的情節，情人擁抱、情人微笑、情人無語、情人羞澀地保持一公分的距離一起散步，迷濛中睜開眼，貓兒一反常態地緊貼著自己的肚皮沉睡。
「你還好吧？」現實裡小玲曾這樣喚醒望著情侶們發呆的我。
我會笑，會搖搖頭，表情會說我沒事。回過頭繼續討論著怎麼在最快的時間之內找到好伴侶，或者穿什麼樣的衣服可以讓自己更有桃花運。

不停地翻身，我下意識地看看時鐘，凌晨兩點，該是正式回到現實睡覺的時候了。於是又躡手躡腳走下樓，清醒的貓兒站在樓梯口一臉不想跟下樓的樣子，我回到客廳，打開電視，並且知道再過三分鐘我又會回到無夢的夢鄉。

大概是有一種信仰，是必須透過情感的碰觸，才會使寂寞舒服一點。

你還好吧？
翻身把頭埋進棉被裡。
倏地，我想趕快忘掉剛剛不小心在那毯子滴下的一顆眼淚。